晚上,钱教授按照医生指导的方法替陆雨换药,陆雨有些尴尬,一直说:“我自己来吧。”可是自己的手与自己的脚纠缠,硬是不得劲,盘腿掰脚的姿势,只有更加不雅。
钱教授笑了:“别跟我客气了。反正你最难看的一面,我刚才也已经见过了。”
陆雨害羞地笑,伸出脚来任钱教授侍弄,脚跟痒痒的,心底也痒痒的。忍不住想,可意把老公形容得枯燥呆板,其实不然,钱教授为人很随和温善啊。这样容易相处的丈夫,可意居然还满腹牢骚,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下次见到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钱教授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可意。”陆雨说,“可意婚前婚后的变化真是挺大的,简直判若两人。”
“是吗?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她胆子比谁都大,性子比谁都烈,好打不平,多管闲事,可是除了诗词歌赋又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结婚后,她变得成熟,也变得犹豫了,有些瞻前顾后,除了写小说和买衣裳,对什么都没兴趣,而且牢骚多多,言辞刻薄,也学会抱怨了。”
钱教授不禁想,倒不知道妻子有没有抱怨自己?多半是有的,只不知道抱怨的是哪些罪名。他提前备案一般地忏悔:“是我没能耐,没有让她过上后顾无忧的生活,越来越不耐烦了。你多说些可意以前的故事吧,我喜欢听。”
陆雨叙述里的女大学生可意,自然是经过记忆过滤美化后的可意,因为那同时也代表了少女陆雨的大学时代。整个大学四年,她们两个形影不离,无话不谈,而所谈所想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美好无邪——即使有过不美好的事,也都会被记忆的浪潮淘滤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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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是谁在鸠占鹊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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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教授感动地倾听着,他每天就生活在大学里,面对着无数来来往往的女大学生,可是怎么整个校园里就没有一个像少女可意或是少女陆雨那样出类拔萃的女生呢?
他仿佛透过岁月的烟蔼看到了从前的可意和陆雨,而在他的视线里,陆雨和可意渐不可分,融为一体。他有一种感觉:可意是不应该离开大连,也不应该离开陆雨的,因为可意就是陆雨,陆雨就是可意,分开后两个人变得都不完整,只有合在一起,可意才会重新变成一个完美女人。
然后,他无比震荡地发现:自己,爱上了陆雨身体里的岳可意。
一连三天,钱教授下班的时候,会看到陆雨拄着拐杖在厨房里操作,布出四菜一汤来说:“脚不能动,手艺倒好像提高些,你尝尝是不是?”
教授便做出馋极的模样狼吞虎咽,然后高声赞叹:“真美味也!”再连声抱怨,“说了你要好好休息,别乱走动,怎么又不听话呢?”
陆雨笑:“是站在厨房里嘛,明明没有到处走嘛,做饭是用手又不是用脚嘛!”
一顿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吃得颇不寂寞。吃过饭,是教授洗碗,接着替陆雨打洗脚水泡草药,并且帮她做脚部按摩,揩干后再仔细地敷药、包裹。陆雨十分过意不去,教授劝:“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做了四菜一汤,我才还一盆洗脚水当回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结婚七八年,我还从没享受过饭来张口的待遇呢。我们可意呀,可是除了煮咖啡,连瓦斯怎么开都不知道。”
陆雨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遇到过一个肯捧着她的伤脚揉捏按摩的人呢?心中激荡,表面上却只是轻颦浅笑:“煮咖啡我可不在行,不过我带来了一套茶具,可以请你尝尝我的泡茶技术。”
这种时候,两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有种错觉:仿佛这是一个家,他们两个是老夫老妻,因为他们对彼此的过去和现在都是这么熟悉——通过可意。可意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一道桥梁,却又同时是道天堑,可以沟通,而不能逾越。两个人站在天堑的两岸遥遥相望,永远不能汇合。
钱教授并不是擅长交际的人,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做主人做出趣味来——陆雨“反客为主”的贤惠使他有种“宾至如归”的舒适,两个颠倒了身份的人好像在演一出叫做“相敬如宾”的戏曲,几乎有笙瑟和谐之乐。
电视里正在重放王家卫的经典老片《花样年华》,中年男女的情欲恣肆而内敛,在不大的空间里迤逦着,氤氲于茶香间。
钱教授望着电视里张曼玉频频更换的旗袍秀,脱口说:“如果你穿旗袍,一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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