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样的人多死几个就好了......”
天色将晚,明楼坐在码头的渔船上看落日,是条破旧的乌篷船,褐色油污撒发着经年浸泡的潮臭味。他戴了顶渔夫们常戴的尖头斗笠,捧着茶碗在小船蓬里摇摇晃晃,水也是摇晃的波纹,把金红色的波光摇得细碎。
一场急雨刚过,落日的余晖割裂大团未散的浓云,与江面连成苍茫的一片金色裂纹,江风过处,缓慢的朝远方滚动。
这风景辽阔而壮丽,倒映到明楼的眼睛里,他想:
今天开始,我是我了。
军统站方面,他给戴笠传了消息,如今不仅周佛海在找他,军统的人也在找他。他被释放后,就立刻向戴笠去了一封言辞尖锐的电报,上面质问戴关于吸收周佛海一事为何不与自己商量,并详细汇报了周佛海试图将自己置于死地,以至于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副官来保全自己的事情。
当时戴笠给的答复非常官方,带着些息事宁人的态度,毕竟比起明楼,周佛海的身份对于军统更加方便有价值。他们也确实开始考虑调离明楼,但没等落实下来,就得到周佛海逼急了明楼,导致其擅自撤离的消息。
一招金蝉脱壳,这个人蒸发了。
在偌大个上海滩找一个人仿佛在海里捞一根针,然而谁也想不到,这根针就插在最显眼的地方。
明楼看了半天江水,这条乌篷船真正的主人拎着鱼篓一脚踏上了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精瘦而黝黑,利索的从船篷里抱出渔网来,冲着明楼道:
“今遭落雨喽,鱼不好打哦。”
明楼帮他把渔网撒开,自己走到船尾解开拴住岸边的绳索,船就随着水波慢慢往江心飘:
“早几年估计不好打,这两年鱼多,总能够您的收成。”
“哟?”老人回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侬还晓得捕鱼的?”
明楼直起腰,这时候船已离岸边很远,他摘掉头上的斗笠,眯着眼往前眺望,江风拂着他的头发:
“淞沪会战,金陵沦陷,长江里的血肉多,鱼也多。”
老头愣了愣,猛地抄起扫船篷的竹篾刷子抽明楼的脚:
“哦呦侬这臭小子!说什么晦气话!”
“哎哎!”明楼穿着不知道从哪翻来的粗布裤子,他身量高,裤子露出一截脚踝,被抽个正着。他在狭窄的船上来回抬脚,躲着飕飕而来的竹篾子。他穿着布衣布裤,非常便宜的料子,却又非常轻便,活动的时候,凉风都能从袖口穿过。
他感到一种鲜活的快乐。
天色变得晦暗不清的时候,明楼身后的上海成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影子,他回过身,看了它最后一眼,这座城安静地在夜色里沉默,江水围绕着它,孤立无援。
“我爱这座城市,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埋于此。”
自己同明台说过的话飘荡在江风里。
再见,等我回来。
小船乘着夜色飘向长江口,那里会有船接应他入海,再从海上偷渡到一艘驶往青岛的货船上。本来明楼想过走旱路,从南京穿过河南直到延安,可河南的状况不是很好,走不通,只得换做水路,先到青岛,再联络上青岛的同志,想办法从青岛去塘沽港。
相比自己,阿诚的境遇要严峻得多,毕竟遭受通缉的是逃犯而不是死人。可明楼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快到达延安了。
两天后,当阿诚在津门外的城隍庙看到那张报纸时,明楼已经顺利登上了驶来塘沽的客船。
天津卫是个极有腔调的地方。
南来北往的手艺人,热热闹闹的聚集在这里。这座城市好像永远也停歇不下来,永远是一股市井的,略带无赖的欢愉气息。它有点俗气,却不让你讨厌;拿着腔调,却不教你不自在;它妥帖而安闲的接纳所有人,给予所有人得以容身的一隅。
鹤澜带着明诚从偏门混进了城。
明诚的状况越来越差,虽然延安这个目的地让他清醒的时候显得风趣乐观,可他需要治疗,需要药品,也需要营养。
信仰也管不了吃喝拉撒。
鹤澜撑着明诚走在街上。明诚还得自己走,他不能表现得太像一个身负重伤的病人,免得被人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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