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开始刮风了,大风,吹得呜呜直响。
北平总是在刮风,冬天的北风刚过,没消停几天,春天的风又来了。付元士从街那头小跑过来,大衣衣摆被风吹得翻飞起来,一身黑皮,眉眼凌厉,几个日本女人胆怯的拿小扇子遮着脸,从一间布料铺子里偷看他。
付元士从来没心思管这些,他顶着一脑门子官司大步迈进汇丰证券行。证券交易行里人并不多,付元士绕了几圈,皱着眉看手表。
他现在非常忙。明诚被捕,新科长没等上任就在共党反日分子的一次针对性刺杀中没了命,共党没抓住,许池又死了。如今特务科就剩下他和宋石新两个人办事,文件和下达的任务能从地下室直堆到楼顶。
百忙之中他还要抽出时间每天来证券行转悠一圈。
十点进来,他掐着时间,十分钟过得很快,付元士开始往外走。
电话铃又响起来,这一次,接线员叫住了他:
“先生,有您的业务。”
付元士迈出门槛的半只脚又收回来,他走过去,眼神若无其事般的在那接线员衬衫上别着的山茶花胸针上一扫而过,接起来了电话,话筒那端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来了。付元士插在口袋里的手骤然紧握。他咽了口唾沫,润湿干涩的嗓子,道:
“您那边准备好了吗?”
“是,”电话那头的人平静极了,那股气势是曾经震慑过付元士的熟悉感:
“钱三天后要到你的户头,请尽快将你手中的股份整理一下。”
“好。”
出了证券行,付元士的手心尽是冷汗,这通电话背后的那人是谁,他一听声音就认了出来。
明诚骗了他。
刺探者没有为明楼做事,明楼也没有想要拉明诚下水,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明诚做的,因为明楼才是这棋盘上的王将。如果说答应明诚的那一刻付元士还有回旋的余地,那么今天这通电话以后,自己已经卷入了军统潜伏线的中心,再也不能回头了。
付元士于恐惧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仿佛要冲破他麻木的胸膛。
押送明诚的飞机将在三天后到达。
北平南郊,左安门外马回甸,忠佑寺。
寺里的和尚起得早,天刚亮,扫地僧人的扫帚就在地面上刷拉刷拉的扫,将倒在柴房昏睡的鹤澜惊醒了。他从一堆茅草里坐起身来,抬手把蓬乱的头发往后一抹,露出清俊的脸来。发了会儿呆,他开始在茅草里摸来摸去,最后捞出把盒子炮,摘掉夹在扳机上的草叶,将枪揣进怀里。
枪是许池的,应该是一对,慌乱中塞给了他。
天已经大亮了,鹤澜走到门边,透过糊在窗棱上的那层纱网朝外看,院内没什么人,两个小和尚抱着木鱼低声交谈着走过。等二人走远,又只剩扫地僧一个人,他从院子这头扫到那头,直扫到鹤澜的门边,片刻,门缝塞进一张纸条来:
“哪日林中三更起灯,永定门外接应青瓷,一同撤离。”
是鹤澜在等待撤离间的新任务。
天亮了,天又黑了。
阿诚就躺在水泥地上,半夜有人扔进来条旧毯子,胡乱丢到他身上,他却没力气把它裹紧,只是这么半搭半盖的挨着。
夜里是静的,春寒未走,连鸣虫都还不曾苏醒,在这可怕的静寂中,阿诚的耳朵里是炸裂般的嗡响。他一直在发烧,最初的发冷发热都已经过去,连同感官都要消失了,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壳,将他隔绝了起来。
可却隔绝不了疼痛和饥饿。
阿诚不怕疼,可饥饿让他恐惧。幼年时被虐待的经历让他对于饥饿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不适,那是一种他逃脱不了的屈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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