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定了。明天辰时三刻我过来。”
说着他扭转轮椅,道:“我还有一个病人,先告辞了。”
他总是这样,在逸仙楼里绝对不多呆一刻。
“先生,您刚刚上来,歇一会儿再走。先喝一口茶……”不由分说,硬把一碗茶塞到他手上。他不得不喝了一口。茶味出其不意的苦,他差一点呛了出来。
“这茶……”
“这是姑娘专为谷主配制的红茶,里面有三十六种药材,姑娘说,谷主若能经常喝它,身子会好得很快。”月儿在一旁探出脑袋,说道。
“嗯,味道不错。”他敷衍地道。
为着这茶,他只好又在逸仙楼里呆了片刻,才独自回到竹梧院。
一到院里,他抓紧时间批改完了所有的医案,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个病人。按原定计划动了一个手术,还有半个时辰就是例行的医会。这一次是蔡大夫主持,但据说有好几个特意从南京赶过来的大夫,自己不去不妥。这只是普通的一天,竟也忙得跟打仗一般。
※※※
开完医会,又去看了看冯畅的伤势,回到竹梧院时,回廊上已点起了灯笼。
夜风徐来,竹香阵阵,园子里的秋花还没有谢,湖上宿雨初晴,几亩残荷在月色中轻轻摇曳。
无意间,望见了不远处的听涛水榭。那是一处建在湖上的房子,原是夏天最凉慡的去处。
没有一点灯影。显然她还没有回来。
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确切的说,他想起了她脸上的那股满不在乎的神色。
这种独特的神色他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过。
她笑的样子也很特别,好象特别开心,特别舒畅,好象她一直都生活在笑声当中。
他还想起那天夜里她的手。像鱼一样柔软的手轻轻捧着他的脑勺,她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还有她的声音。
“慕容无风,说罢,你究竟会不会?”
他不禁苦笑。平生没见过说话这么凶的女人。江湖中的女人。
可是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剑,想起了那些找她比剑的人,他忽然担心起她来。
会不会是贺回找到了她?或者唐门的人并没有逃远?会不会是又碰见了唐三?
不要多想。他对自己道。调转轮椅,驶入书房内。桌上早已堆起了今天的医案,不算多,仔细看完也要一两个时辰。桌旁的矮几里放着晚饭,他端起碗来,吃了几口。近来胃口极差,只能吃极清淡之菜。
没有胃口,也强迫着自己把所有的饭菜都吃了下去。“强迫自己”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定下心神,开始读医案。这几乎他懂事以来每天必做的功课,以前是读的是别人写的,现在是读的是自己学生的,无论是谁的,他都已能读下去。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医案都写得枯燥。蔡大夫喜欢讲究词句,把医案全写成四六体,有时下面还加个笑话。每当这个时候,他批改的文字不免也带上一点韵律,算是对这种烦难工作的一点解脱。
但工作毕竟是工作。他不得不承认人生中的大多数时光是枯燥的。好象很多事情永远都在不同意义上重复着。他成为如今的样子,原本就是无数个重复训练的结果。
练剑的人呢?会不会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仿佛终于找到两个人的一点相似之处。
每个夜晚他几乎都是在批改医案中度过。当然,那些遇到极重的病人,手术不得不做到深夜的日子除外。如果还剩下一点时间,他会去湖心的小亭略坐一坐。夜晚的潮气很重,坐一会儿,浑身的关节便开始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很喜欢去那个地方。
喜欢静静坐在夜风之中听着湖波荡漾。喜欢远望皓月之下淡紫色的星空。喜欢这种彻底的宁静。
做完最后的一点工作,他于是又来到小亭上。听涛水榭就在旁边,灯火却依然黑暗。陪伴他的便只有这头顶上的默默星空。
他独自坐在那里,一直坐到深夜,坐到露水打湿了衣襟,她却依然未归。
他有些失望地回到卧室。洗沐完毕,带着一身骨节的酸痛上了c黄,却辗转难眠。
黑暗之中,腿却象针刺一般地疼痛起来。
他的腿虽不能动,却偏偏有清楚的痛感。
大约是在湖心亭里坐得太久,不免染上了湿气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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